這樣的道德本質上並不真正理解善的真理，只因為眾人說是對的，於是便跟隨，卻從來不知道、也不去問為什麼。現成的道德是便利的、可不經思考的、令人安心的，就像一套現成的制服，隨時取用，人們只要把自己的身體套進去這套衣服就可以了，卻很少人想過衣服合不合身。要是不合身，他們會懷疑自己太胖了、手太長了，想把自己過長的手給砍一段下來，卻不是去修改衣服。最後那套衣服依舊是太緊了，把他勒得喘不過氣，他們還會認為是自己不道德、自己該死。在無人看見時，他們會急於脫下那套道德的束縛套裝，或是活活讓自己被道德給勒死。

過於展現及證明自己擁有善的舉止，正是一種盲從的展現。因為你為什麼會想證明你本來就有的東西呢？或許有人大概要問：「即便是盲從，即便是被展現出來，善也是好的，你憑什麼指責？」不，有時這樣的人是可怕的。他正在分裂他自己。他的肉體與精神並沒有一致性，他的行動甚至在根本上是不存在自己的精神的，他沒有自己的道德主張，他的精神寄託在群體的道德波浪當中，隨著群體的道德去行動，他遵守的道德是給別人看的，他嘴裡的道德沒有自己的靈魂。一個道德並不是出於自身的人，是最不道德的。總是隨風向改變，他在眾人的面前表現出道德來證明自己的善，但在暗地裡、無人看見時，並不遵循那樣的善，因為沒有人看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還需要做——他的人格正是在這裡被分裂開來。

人們以為，也認為道德有絕對的標準，不容質疑。事實上，道德根本不存在絕對標準。每個時代、每個社會的道德一直不斷地在改變著，道德一直都在適應社會當時的需要。道德是可以被質疑的，也必須要是能被質疑的。人們若有了道德是不容質疑的看法時，他們正把自己變成被道德所奴役的人。事實上，主張道德不容質疑的人恰巧正是那些權力的愛好者、真正的獨裁者，他們是最膽小的，他們害怕被挑戰、被推翻，因此他們必須建構一個絕對的標準讓人們可以互相制約；而被道德所奴役的人則是害怕去質疑，去問為什麼，他們必須表現給他人看，來說服自己及眾人，當大家都一起受苦時，他才感到不那麼痛苦。當有一天被奴役者成為有權奴役他人的權力者時，他更緊守道德不放了。

階級正是如此被堆疊起來的。

真正道德的人，是不需要特別展現道德的，他的存在早就是一種體現。一個人若把道德內化在自己的精神中，那將如同呼吸一樣，在人前人後都是如此的一致。真正道德的人，是會去質疑：「人為什麼要道德？」的人，因為他將從質疑中領悟真理，會內化並且生出自己的見解。道德只會在這樣的人的內在裡開出花來。但是這樣的人，卻是被人認為最不道德的。因為質疑道德的人，必須挑戰禁忌。沒有人想冒這種險，當你提禁忌，等於是找死，等於是在向世人宣告：「為什麼不能？」只有孩子才敢去問，因為他們從來沒有預設過立場。人的存在能夠真正得到自由，正是勇於成為一個孩子，去問「為什麼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