存在

12月 08, 2020


每個意志的活動都有自身的動機,要是沒有動機,意志活動就不會出現。也就是說,某個生物在此時此地做出的每個舉動,必然有他的意志所主導的動機。例如人對目標的追求、獅子對獵物的追求、花對盛開的追求。引用叔本華的一段話:

『每一種植物單是在它的形態中便已坦率地表出它整個的性格,公開顯示著它的存在和意欲;植物面貌所以那麼有趣就是由於這一點。可是動物〔就不同〕,如果要在理念上認識它,就已經要在它的行動和行為上來觀察;而人呢,因為理性使他具有偽裝的高度能力,就只有全靠研究和試探〔來認識他了〕。動物比人更坦率,在程度上比較正等於植物比動物更坦率。在動物,比在人更能看到赤裸裸的生命意志,因為人是用許多知識包紮起來的,此外又是被偽裝的本領掩飾起來的,幾乎只偶然地偶爾顯露出來。』

獅子追捕獵物是為了飽腹、花的盛開是繁衍意欲的,動機都是為了存在,但存在的目的是什麼?人不斷追求無止盡的目標又是為了什麼?作為一個意志,總是能知道每個階段在欲求什麼,卻無法知道「根本」欲求什麼。在叔本華的認知裡,存在的本質沒有任何目的,存在本身就是個無止盡的過程。持續的存在、盡可能的延續存在,是生命一貫的動機。人擁有更多選擇,所以可以決定自己存在的意義——無論是確保自己的存在、透過繁衍來存續DNA的存在,抑或是藉由創造思想或物質的存在。


有意思的是,叔本華說:
『要是人一直能有願望,並且滿足願望、擁有新的願望⋯⋯這遊戲能不斷的維持下去,使自己不限於停頓,就算是幸運的了。從願望到滿足的這個過程,每個目的達到得快,便覺得幸福;每個目的達到的慢,便會感到痛苦;而如果停下來了,生命便會感到荒誕、麻木無聊,甚至失去存在的意義。』


人是唯一會自殺的動物,也是因為擁有選擇的自由——既然可以選擇存在意義,那麼,也可以選擇存在沒有意義。動物當然也有自殺行為,如蜜蜂。但通常是出自於利他主義或種族存續的自殺。有些人說因為人能策劃未來,動物沒有對過去及未來的意識,就連笛卡兒都錯誤地認為:「人是唯一能思想能感受的獨特存在,動物只是不存在思想的機器。」這是巨大的謬誤。動物是有記憶的,也就是有「過去」的概念,並且他們也對於「未來」有概念,祂們會為未來做準備。如:冬眠、儲備糧食、遷徙。就連狗也有對於未來的概念,別忘了牠們一整天都在等著主人回家。但人過度的關注過去及未來,以至於忽略了現在,認為尚未實現的未來比現在更重要;他們過度關注別人,他們想成為自己以外的人。這就是人的不可能實現的目標,因為未來只是一種概念,事實上未來不存在,永遠都只會有現在。你不可能成為別人。


只有人會擁有這種不可能實現的目標。一隻鳥不會不想成為鳥,一隻獅子不會不想成為獅子,但人卻不想成為自己。他不接受既定的事實:他是自己,他擁有既成的過去。他遵循他人的期待及原則成為別人希望他成為的樣子。他追求所有人的期待,追求社會所定義的成功,追求最終的結果。只要如此,他就永遠達不到目的————他沒有成為自己。


他活著永遠都是因為別人,因此他的存在時刻關注著別人:他們無法忍受別人總是比他好,他時時感受極大的痛苦與挫敗感,他沒有辦法感到滿足。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感到滿足、或是沒有更多的目標讓他感到滿足,他就會意識到自己止步不前,他會認為自己的存在已經沒有任何目標與意義。他的存在太簡單了,他的存在不夠偉大。於是痛苦感又回來了。


人會感到活著不快樂,就是讓別人插手他的生存,讓別人決定他的存在價值與目的。我想起沙特說的:「他人即地獄。」唯一能夠快樂的方式,是自己做決定。並且,全然的享受追求這個目的的過程。因為人是無法從別人給你的目的享受過程的,這世界上會有多少人不斷的替你決定你的存在?你要怎麼滿足所有人?永遠不要讓別人決定你該怎麼樣存在。至於那個目的能不能達到,會不會有結果,一點都不重要。若你在乎的永遠都是必須達到目的,那麼無法達到時會感到痛苦,達到後目的被消滅了,同樣也會因感到無目的無意義而痛苦。所以盡情享受過程,才是生命偉大的方式。動物就存在牠的偉大,植物也存在他的偉大;自然存在他的偉大,宇宙也存在他的偉大,它們存在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別人決定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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